第290章(第1页)
张月鹿离开帝京后,徒步走了一段路程,忽然阴云汇聚,天色骤然阴沉了下来。眼看着一场风雪就要来临。张月鹿无惧风雪,不过她本也没有目的地,只是暂时离开帝京而已,漫无目的地赶路并没有太大意义,索性找了个路边客栈避一避风雪。此时风雪阻路,客栈中已经聚集了好些人。因为出门在外,张月鹿披了一件斗篷,也就是她和齐玄素去西域时披的那种,又戴着兜帽,遮住了半个面容,只露出一个下巴。张月鹿十分厌恶戴面纱的行为,不过这次接触紫光社,让她没来由有些心虚,不大想以真面目示人,或者说怕人看见的自欺欺人。当张月鹿推门走进客栈的时候,整个客栈大堂骤然一静。原因很简单,不是因为张月鹿展露了天人的气势,而是因为斗篷上有着明显的道门痕迹,意味着来人是道门的道士,而且不是那种没什么职务在身的游方道士,是正儿八经的在职道士,少说是六品道士起步。这也不怪张月鹿招摇,好歹是三品幽逸道士,各种衣物服装自有道门统一发放,这是五代大掌教为了统一着装时定下的规矩,她也不可能提前预备几身普通道士的衣服。江湖中人见了这等非游方道士的道门中人,要么尊称道长,要么暗藏几分讽刺意味地称呼道爷,可见道门之人的地位。至于“道门狗”之类的称呼,只有隐秘结社的妖人才敢如此,还得是三大隐秘结社的人物。许多江湖绿林人物都下意识地放低了说话的声音。此时已经没有空着的桌子,张月鹿挑了一张靠窗的桌子,她不介意与人拼桌,可这张桌子上的客人却是怕她,直接把桌子让了出来,去邻桌与别人挤在一起。张月鹿低不可闻地轻叹了一声,也不多说什么,招呼过伙计,要了一壶白酒——她不喜欢黄酒的绵柔甜软。如今正值太平世道,朝廷富有四海,海贸兴盛,百姓的日子还算过得去,实在过不下去,就出海去,去传说中遍地白银黄金的新大陆,说不定能搏出个富贵。若是不小心死了,那便一了百了。再加上道门为了实质掌控婆罗洲和东婆娑洲,大力鼓励百姓前往海外垦荒,甚至派遣平章大真人长年亲自坐镇,统筹调度,算是另外意义上的开疆拓土。若真有流民,不必到起事那一步,就已经登上道门的大船前往南洋。此举使得近二百年来,竟是未有过千人以上的流民起事,这也算是历朝之最了。从这一点上来说,道门的大玄是一个类似于大齐的王朝,他是向外发展的,广大的,必然也是包容的。不谈大齐中期和末年的乱象,大齐初年时的西京府乃是天下第一大都城,不仅有中原人,还有被统称为胡人的其他各族,海纳百川有容乃大。今日之道门,其实是一样的道理,有容才能大,包容才能广大,所以道门受到了西学的影响,西风颇为流行,这与大齐受到胡人影响是一样的道理。既然包容,自然开放。上层要注意言行,普通百姓却不会因言获罪,客栈内并不避讳谈论国事,没有挂起“莫谈国事”的牌子。只是如今实在没什么国事可谈,西域那边的战事已经结束,不出意外,又是一场大胜,已经有点波澜不惊。再就是西婆娑洲那边的西洋人打仗,可距离太远,西婆娑洲距离岭南还隔着东婆娑洲、婆罗洲,再从岭南到帝京,加起来比十万八千里还要远,实在不能牵动人心。所以客栈中的客人们多是在谈论一些江湖传闻,某某老拳师和某某老镖头定下了某某赌约,在某某地方某某日一分胜负。亦或是某某大侠被人上门踢馆寻仇,丢了面子。对于张月鹿来说,十分无趣。诚然,道门也曾在这样的江湖泥潭中滚打过,可今时不同往日,道门已然不是过去的道门了,是天下之主了,对内是天下十九州,对外还有凤麟洲、婆罗洲、婆娑洲,乃至于西大陆和新大陆,道门弟子自然不会再去关注江湖如何如何。就在这时,忽听得一个女子声音说道:“掌柜,还有没有客房?”掌柜赔笑道:“对不住了,今日客满。”那女子又道:“好罢,还有没有空位?”掌柜看了眼独占一桌的张月鹿,继续赔笑道:“当真对不住了,委实是今天的客人太多,实在是……”张月鹿开口道:“若是不介意的话,我这里还有个空位,可以拼桌。”话音落下,那女子已经进了大堂,众人见到这女子,眼前俱是一亮,只见她年纪三十有余,杏脸桃腮,容颜端丽,身穿淡青色锦缎皮袄,服饰颇为华贵,不过又不像是贵妇人,倒像是个行走江湖的女子。女子径直朝着张月鹿的桌子走来,口中道谢:“多谢这位妹子了。”张月鹿并不答话,只是喝酒。女子坐在张月鹿的对面,仔细打量着张月鹿,忽然道:“这位姑娘是在找人?”张月鹿微微一顿,因为齐玄素的缘故,她并不轻视所谓的老江湖,还当自己是经验不足,哪里露出痕迹,被老江湖看破,于是回答道:“我在找一个女人。”“女人?”女子笑道,“男人找女人不奇怪,女人找女人就有些奇怪了。是姐妹?还是娘亲?总不会是女儿。”张月鹿隐晦道:“不是姐妹,也不是娘亲,更不是女儿。严格来说,我要找的是一群女人。据说帝京城中的许多行院女子都与她们有关系,不过因为某些原因,我不能去帝京的行院。”女子没有立刻回答,而是对伙计招手道:“来一壶最好的白酒。”张月鹿问道:“你知道这样的女人?”女子望着张月鹿,笑了笑:“姑娘说的是……紫光社?”张月鹿沉默了。“您慢用。”伙计端着一壶酒来到桌边,放在女子的面前,然后离去。张月鹿这才开口道:“我没说我要找隐秘结社。”“可姑娘说得已经很清楚了,我见过很多人,很容易就能分辨姑娘说的到底是谁。”女子呵呵笑道。张月鹿放下手中的酒壶,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女子,问道:“你是谁?”女子不急不忙道:“我叫璇玑,一个行走四方的江湖人。”张月鹿审视着眼前自称“璇玑”的女子,问道:“现如今,江湖人也是一种身份了?”女子说道:“我原本是有门派的,可惜门派中的小辈夺权,把我赶了出来,我就成了江湖上的孤魂野鬼。”张月鹿低声道:“江湖。”“对,江湖,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。”璇玑说道,“庙堂之外即是江湖。”张月鹿接着问道:“你怎么知道紫光社?”璇玑直视着张月鹿的目光:“问得好。当然是通过一些江湖传闻。身为一个江湖散人,这当然不是道门的散人传承,就是字面意义上的散人,我只能通过各种传言知道一些了不得的大势力和大人物。当然,能像我这么消息灵通的并不多。”张月鹿目光微微低垂:“的确消息灵通,你比一个正在寻找隐秘结社踪迹的道门之人还要消息灵通。”璇玑又笑了:“不止,我遇到的可不是普通的道门之人,我遇到的是道门最年轻的三品幽逸道士、天师的孙女、天罡堂的副堂主张月鹿。”张月鹿心中震惊,面上仍旧保证了平静:“你也是从从江湖传闻中知道我的?”璇玑没有回答,而是端起酒壶喝了一口酒。张月鹿继续问道:“你知道去哪里找紫光社的人吗?”璇玑放下酒壶,往桌上一磕:“在回答之前,我想先问一句,这与张家有关吗?”张月鹿的语气微冷:“与你无关。”璇玑并不恼怒,伸手扶了下头上的步摇:“也对,我只是一个无关轻重的江湖人,堂堂张高功的确不需要跟我解释什么。”张月鹿加重了语气:“你知道什么?都告诉我。”璇玑仍旧神态轻松:“这可不是求人的态度,你甚至连个‘请’字都不肯说。”张月鹿沉默了片刻,语气温和许多:“请告诉我。”璇玑道:“要找紫光社,其实不难。出了这家客栈一路向东,大概三十里的地方有一家半掩门的生意,你知道半掩门是什么意思吗?”换成以前的张月鹿,还真不知道,不过前不久齐玄素奉命整顿风气,两人经常通过经箓交流,张月鹿如今自然是知道的,点头道:“是最低等的妓院。”璇玑微笑道:“看来张家姑娘还不算是不食人间烟火,你想找紫光社,就去那里。”张月鹿盯着璇玑。从始至终,旁人对于两人的交谈都是听而不闻。璇玑继续喝酒,脸色越来越红。很快,她醉了,趴在桌上,沉沉睡去。大概小半个时辰后,她醒了,睁开朦胧的醉眼,茫然地望向四周,根本不认识张月鹿一般:“这是哪里?”张月鹿皱起眉头。眼前之人不过是个牵线木偶。由此看来,自她踏足这家客栈开始,就已经进入到某位存在的目光注视之下。